对话马凯硕：渐成孤岛的澳大利亚出路何在？

澳大利亚的领导人们可能会对澳大利亚在21 世纪亚洲的未来感到不安甚至是焦躁，这一点是可理解的。随着西方的力量在全球范围内、特别是在东亚退去，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将会束手无策地被西方留在亚洲，成为孤立的前哨。

但是，为困难的地缘政治挑战寻求情绪上更为舒服或自在的解决办法往往是致命的。这也是“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的根本问题所在。虽与旧盎格鲁-撒克逊各兄弟国建立新的情感连结的确能提供安慰，但实际上却并无法使澳大利亚摆脱其当前所处的战略困境。

因澳大利亚（在地理位置上）与其伙伴及盟友相隔较远，所以不同于加拿大，澳大利亚想要发展并强大其防御能力以形成威慑，这点其实是合乎情理的。同理，澳大利亚想要维护其与美国的联盟关系也是合理的。但是英国呢？在1950 年时，英国曾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但到 2050 年时，英国恐将难以跻身前十。当英国觉得其国内需求比远方的盟友更为重要时，他就会放弃盟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澳大利亚和新加坡都曾被（英国）所抛弃，这些事已然不是秘密。1968 年，英国面对不断增加的预算压力，关闭了其在新加坡的海军基地。把赌注押在过去总是错误的，要放眼未来。

毫无疑问的是，在未来的几百年中，澳大利亚最重要的邻国将会是印度尼西亚。澳大利亚将须与印度尼西亚（以及其他东盟邻国）发展密切关系。而这也是为什么澳大利亚与美英两国建立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是如此的危险 ：通过加入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澳大利亚已发出信号表明其将不会以加强与邻国合作的方式来提升其安全。印尼明显也感觉到澳大利亚正在“戳它的眼睛”（“poking it in the eye”）。作为对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的回应，印尼使用了诸如“印度尼西亚强调澳大利亚承诺继续履行其所有核不扩散义务的重要性”和“印度尼西亚呼吁澳大利亚根据《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保持对地区和平、稳定和发展的承诺”等外交辞令。由于印尼人总是轻描淡写地表达他们的忧虑，如此明确的声明已足够表明他们对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的不安。

过去，许多澳大利亚工党的领袖们都认识到让澳发展成为“区域内的以色列”并不是明智的选择。这样做虽能让澳大利亚在军事上更加强大，但长远来说却会让澳在政治上处于孤立状态，心理上也会更为不安。因此，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澳大利亚都明智地培养其与东盟的紧密连系，试图与东盟朝着同个方向前进。对于这点，我在90年代中期担任新加坡外交部常任秘书时是深有体会的。当时，我们在研究建立十二国共同体的构想，其中包括东盟十国、澳大利亚及新西兰。这本可以将澳大利亚与东南亚国家的距离拉近，为澳大利亚提供温和的地缘政治缓冲。但自那以后，澳大利亚和东盟在应对地缘政治挑战方面的分歧越来越大、渐行渐远。当大多数东盟国家都选择增近与中国的关系时，澳大利亚与中国的关系尽管近期有所改善，大体上却仍然处于紧张状态。

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并非是为了在当下保护澳大利亚而设立的，而是为了能够在本世纪中叶对澳提供保护。但是2050 年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其中一种可能的情况是：美国仍为世界第一强国、是在东亚地区拥有最强大军事实力的国家。在该情况下，澳大利亚确将能够受到严密保护。但还存在着一种更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即中国成为领先于世界的经济大国，并为东亚地区拥有最强大军事实力的国家，而美国则将减少其外交上的纠缠并弱化其在东亚的存在。

这也反映了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的根本问题。就这项耗资 3680 亿美元的计划而言，澳大利亚将只会在“美国是第一强国”的世界中更加安全；而在“中国是第一强国”的世界里，则不会感到那么安全。中国无需（向世界）展现其军事实力，其政治和经济影响都将会是巨大的。从象征意义上讲，澳大利亚很可能会变得像古巴一样：一个极为独立的国家，拒绝屈从于区域大国的意志，在政治上又与大多数邻国隔绝。东盟各国一直谨慎地试图维持与美国和中国的良好关系。但东盟各国采用的做法并不意味着他们注定是要对中国唯命是从。举例来说，东盟各国一方面在“南海行为准则”框架草案相关问题上抱持着坚定的立场，另一方面也进一步在加强和中国的经济联系，致力于发展互惠互利的关系。

澳大利亚不大可能只有极端的选择，例如成为东亚的以色列或是古巴。幸运的是，澳大利亚已很好地融入了区域经济，明智地加入了地区内主要的区域贸易安排，包括《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he 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和《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Progressive Agreement for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不过，如果澳大利亚继续朝着与区域内国家不同的地缘政治方向游弋，会被认为是（其选择）与周边地区渐行渐远，并将会在心理上变得孤立。

真正令人震惊的是，澳大利亚对其周边地区的认识和了解明显不足。澳大利亚对于东盟能够成为其多么强大的伙伴这一事实完全没有概念。例如，堪培拉的许多人都对澳大利亚近期在美日印澳四方峰会中与日本建立亲密关系表示欢迎。2000 年的时候，日本的经济规模是东盟的8倍，但现在却只是东盟的1.5倍了。到 2030 年，东盟的经济规模将超过日本。

选择与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中的各伙伴如英国或日本合作，表明澳大利亚的目光仍停留在过去。可以肯定的是，未来会大有不同。美国主导的世纪已成为历史，面对截然不同的亚洲世纪，澳大利亚是时候要冷静和理性地思考该如何适应了。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是一种倒退，而非面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