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i 导 读
2025年7月20日,“当代国际政治丛书”30周年与中国国际关系自主知识体系构建出版研讨会在复旦大学举行。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李巍在会议上做主题发言。
从早期引进西方理论到如今建设自主知识体系,该丛书对中国国际关系学术发展影响深远。李巍认为,理论创新的核心在于提出具有现实关怀的真问题,而非盲目追随西方研究方法,中国国际关系研究的核心问题已从“和平融入世界”转向“如何引领世界”。他强调,重大的理论创新一定是回答重大而迫切的经验问题,当前国际关系重大问题都源自中国的崛起进程以及美国的霸权演变。最后,他期待“当代国际政治丛书”继续立足与中国有关的重大问题,成为理解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设的一条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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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上海人民出版社,谢谢复旦大学国务学院,这两个单位对我个人的学术生涯都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在会前,我掐指算了一下,我在上海人民出版社出了六本书,其中三本专著,三本译作。说上海人民出版社是我的学术贵人,一点也不为过。
今天我很荣幸参加“当代国际政治丛书”30周年纪念研讨会。当年我正是读着这套丛书最终走上了国际关系研究的道路。王逸舟老师今天不在场,但我仍然要提及,他的《当代国际政治析论》是我读过的第一部严肃的国际关系学术作品。三十年来,这套丛书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国际关系学者,传承着中国国际关系研究的学术薪火。我非常希望这套丛书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当然它也需要必要的变革。衷心感谢这套丛书的三任也是三代主编:范蔚文老师、潘丹榕老师和史美林老师。如果我没记错,这三位老师都是复旦国政系毕业的。
三十年来,从这套丛书,我们可以大致窥测中国国际关系知识体系建设演进的轨迹。从引进西方理论,到开始自主知识体系建设。十多年前,学界还普遍弥漫着一种理论缺失的焦虑。但这几年,我感觉这种焦虑减轻了。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断提出自主的问题,并为之产生了一些重要的学术成果,这些理论成果具有鲜明的中国问题意识,比如我们使用关系,而不是结构;使用领导,而不是权力;使用共生,而不是竞争;更多使用世界政治,而不是国际政治。当我们把自己从一个牢笼中解放出来的时候,我们的焦虑感就会缓解。
问题的提出是学术研究的起点。自主知识体系建设,首先是研究问题的自主,其次是分析框架(理论工具)的自主,再次才是研究手段或者说研究技术的提升。这三者的关系是层层递进,有先后顺序的,不能本末倒置。
秦亚青老师在2005年发表的《国际关系理论的核心问题与中国学派的生成》是至今仍对我有重大影响的一篇学术论文。这篇文章给我最大的触动就是,一个国家成体系的理论创新,是要发掘和提炼这个国家面临的最核心、最重大的研究问题。
当时秦老师认为中国的核心研究问题是和平融入世界。现在伴随着中国的地位变化,这个核心研究问题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中国现在面临的问题或许不再是融入的问题,而是如何引领的问题。但不管怎么样,秦老师关于核心研究问题的论断,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觉得不仅对于一个国家是如此,对于一个学科也是如此。我曾经尝试提出中国国际政治经济学的核心问题,即国家如何在经济开放和经济安全之间的权衡,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理解。不仅如此,一个学者也应该有自己的核心研究问题。我常常会想,自己的学术研究,有没有一个核心研究问题在指引。
好的研究问题应该是来自于现实关怀,来自于对经验世界的好奇心。重大的理论创新一定是回答重大而迫切的经验问题,西方的主要国际关系理论成果都是对当时时代命题的回答。我们必须从现实中抽象出最核心、最重要的研究问题。历史学界有一句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意思是说,我们所有的历史研究,不管研究对象多么久远,都是带着对当下的关怀去研究。对于国际关系研究而言,更是如此。我们所有的理论研究,都是带着对中国的现实关怀。即便我们承认科学没有国界,但是科学家特别是社会科学家总是带着对自己祖国的关怀来从事学术研究。
这些年来,我参加了很多研究生的论文开题。我判断开题报告的首要标准是他提出了什么样的研究问题,这个研究问题是否足够重要,甚至是否在经验世界中真实存在,而不是他使用了什么样的分析框架和理论概念,更不是他建立了什么样的因果假设。我最为担心的是,我们的学生提出的是经验世界中不存在的假问题,提出了我们不那么关心的小问题(边缘性问题),或者提出的是西方世界才关心的问题。
研究问题的选择是学术品味的体现。当前,西方社会科学界特别是美国社会科学界,已经普遍被研究方法更准确地说是研究技术所“规训”了,他们是方法支配问题选择,而不是问题决定方法使用,以至于不能提出富有冲击力的经验问题了,现在有些顶刊的文章已经成为学术绩效的一个数字,这是西方社会科学走向衰落的征兆。最近十多年,美国学界的反思很多,但总体上没有太大的改观,因为学术体制已经高度僵化了。今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和北大国际战略研究院联合出版了一本译著《舍本逐末——美国社会科学对国家安全的政策影响力何以式微》,就是其中的反思。舍本逐末,这个书名翻译得很好。
今天,所有重大的国际关系问题,都源自于中国的崛起进程以及美国的霸权演变这两大核心问题。我非常高兴地看到,当代国际政治丛书大多数都是围绕真实而重大的问题展开,比如关于霸权体系的研究,关于公共物品的研究,关于国际制度权力的研究,等等,我不一一列举。
正是因为西方学界特别是美国学界逐渐丧失了发现重大研究问题的能力,我对中美学术实力的对比,产生了更加强烈的信心。
最后,我想对“当代国际政治丛书”再说几句话来结束我的发言。这套丛书已经经历了四代作者,在学界具有风向标式的意义。希望它能够成为我们理解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设的一条线索。我们判断一本书是否被纳入丛书的首要标准,应该是它是否提出了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问题,而且是与中国相关的重大问题,因为中国的问题就是世界的问题。多年之后,当后人书写中国国际关系学术史的时候,希望我们能够因为这套丛书而被记住甚至怀念。

(经济外交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