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邀请我参加这次活动。我25年前与傅高义教授相识,是他最后一批中国学生之一。今天这场活动原来的题目是“为世界读懂中国”,强调傅高义教授是如何帮助世界了解中国的。相比现在的题目“中美关系”,我更喜欢原来的题目,因为它更能代表傅高义教授。在中国人看来,傅高义教授的“遗产”就是能够“为世界读懂中国”。
很长时间以来,中国一直希望有人能够用让中国感到被理解的方式向世界介绍中国。傅高义教授扮演了这一角色。他像一个朋友,把你的利益放在心上;他像一个咨询师,对你有专业性的了解;很多时候他又像是一个老祖父,为你的成就感到骄傲。因为这种种角色,他的去世在日本和中国都引起巨大反应,两国人民对傅高义教授的心怀感激、对他的去世感到失落、对他的成就由衷的钦佩。我们现在该思考的是(这里的“我们”,指的是中国人民、中国学者和中国的政界人士),如何继承傅高义教授的“遗产”,并将其发扬光大。
从感激的心情出发,我想问,我们应该如何继承他留给我们的财富?无疑,对他最好的报答就是珍视他的建议。那么傅高义教授给中国提出的最宝贵的建议是什么?我认为,傅高义教授最重要的建议就是,中国应该放弃受害者心态,不要总是透过“阴谋与恶意”的眼镜去看世界。傅高义教授一再提醒中国人,不要做狭隘版历史观的囚徒。狭隘版的历史观扭曲了很多中国人对当今现实的认识,无论对国内现实和国际现实的认知都收到影响。我们这一代人就是在这种心态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往往需要花几十年的时间来摆脱这种思维定势。然而,有许多人依然被困在这种心态中。有些人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有些人可能意识到了却害怕走出来。更加可悲的是,类似的事情仍然正在年轻一代身上发生。
其次,从失落感来说,我们为什么会感到如此失落呢?因为我们意识到像傅高义教授这样的朋友太少了。带着这种失落感,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们如何才能结交更多像傅高义教授这样的朋友?这是中国迫切需要问自己的问题。这又引发几个连带的问题。比如,我们怎么做才不会将像傅高义教授这样的潜在朋友拒之门外?或者,什么样的支持和帮助才是像傅高义教授这样的朋友们所真正需要的?经验告诉我,其实有很多像傅高义教授这样的人。他们具备卓越的能力且对中国人民怀有善意,虽然其中有些人可能不像傅高义教授那样精通中国领域,或者不愿像傅高义教授那样谨慎地按照官方人士喜欢的方式说话。但是,许多中国人把批评中国任何方面的外国学者视为敌人。即使是傅高义教授本人也常常无法从中国获得他真正希望得到的支持,否则他可能成就更高并且帮助中国更多。
中国以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文化吸引了许多外国人。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带着善意而来。他们批评中国的一些事情,是想让中国变得更好。但近年来,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被当作潜在的敌人来对待或戒备,最终他们带着失望、幻灭感、和伤害离开了。我希望大家都能明白,交朋友需要时间、善意和开放的心胸。如果我们怀有猜忌和戒备之心,则会把更多朋友变成敌人。
最后,怀着对傅高义的钦佩,我们想知道,中国如何才能培养出更多像傅高义教授这样的中国人?换句话说,我们如何能让自己变成傅高义教授这样的人?傅高义教授是不同文化和政治制度之间的桥梁,是一代典范。中国迫切需要本国学者通过类似的方式去了解世界其他地区。或许我们可以反向承担傅高义教授的任务,例如“为中国读懂美国”“为中国读懂日本”“为中国读懂欧洲”“为中国读懂非洲”等。为中国读懂世界,而不是把某个地方作为研究对象或利益对象去进行功利的了解,而是要像傅高义教授那样真的带着好奇心、开放的心态、善意和友好的精神去深入了解。
大家都知道,傅高义教授中年才开始学习中文,耄耋之年依然在坚持提高自己的中文水平。我给他当过一段时间的中文家教。那时候,我常常觉得他花那么多时间学中文并不值得,因为他本可以把他70多岁年纪时宝贵的时间花在那些别人——比如翻译人员——无法替代的工作上。但多年之后,现在我明白了他这样做的价值。通过在采访中说中文或日语,他向人们展示出了想要向人们学习的诚挚之心。这种尊敬的姿态影响巨大,为他打开了很多扇门。所以,我在教学中总是告诉学生要区分“研究人(study people)”和“向人学习(learn from people)”,因为它们完全是两码事。
总结起来,我们作为中国人继承傅高义教授遗产的最好办法是重视他对中国提出的最宝贵的建议,让更多的外国朋友变成傅高义教授这样的人,也让更多中国人变成傅高义教授这样的人。这是我想要分享的个人拙见,感谢大家。